2013年1月9日 星期三

在藝術裡牽手—記「藝侶浮光—楊三郎與楊許玉燕紀念展」二、三事



在藝術裡牽手記「藝侶浮光楊三郎與楊許玉燕紀念展」二、三事
文/黃蘭燕
約莫是2012年入夏6月左右,我們與楊三郎先生的長孫,也是現任楊三郎美術館館長的楊啟明先生,在新北市美麗永安生活館洽談合作楊三郎先生紀念展的可能。楊啟明身旁是他美麗的未婚妻,巫楚戀女士。初次見面的我們,暢談如何與楊三郎美術館合作,楊先生表達除了展出「爺爺」的畫作之外,希望可以一同展出「奶奶」的畫作,尤其是晚年兩人常一同至國外寫生,「他們留下許多共同風景的畫作,都是兩人一同寫生的作品。」「應該把她也視為一位藝術家」楊館長的口吻充滿不捨與期待。
同時,得知楊館長為影像紀錄創作者時,我們亦借重他的長才,以楊家長孫的角度,拍攝一支十分鐘左右的紀錄片,從家族立場記錄爺爺奶奶的創作故事。策展方向與主題談妥的那個黃昏,夕陽穿越聳立的大樓縫隙,落在美麗永安生活館的展間,離去前,我們都對這個2013年的展覽熱血沸騰充滿信心,認為這將是一檔在美術史上饒有意義的展覽。原因有二:
一是有別於以往藝術家個展,著重於技巧突破、主題更替等個人創作風格的演變。此次的紀念展,以許玉燕女士為主角,占28幅;楊三郎先生18幅,翻轉長期「夫唱婦隨」的角色,觀者或許可從同為藝術家的夫婦作品中,看出雙方風格同中有異、異中有同的細微影響。其二是,這將是一檔有著三重角度的藝術展覽:我們從許玉燕的角度,想像突破重重現實困難拿起畫筆的她,也想像她眼中的夫婿畫家楊三郎,這是一個關於女性藝術家建立主體性的故事;從楊啟明的角度,想像身為大家族下的長孫,他如何回溯記憶家族,這是一個關於尋根認同的故事;而從身為一個觀眾的角度,我們可以從這個展覽,看見臺灣現代歷史的縮影:早期畫家赴日本、法國學習西畫;後來部分家族移居美國;第三代回鄉扛起家族榮耀的過去。歷史需要見證者才能被記憶、被複述、被詮釋,這個第三重的角度等待觀眾完成。
早在民國78年時,新北市政府文化局(時為臺北縣立文化中心)即邀請許玉燕女士舉辦個展,翻閱畫冊中的專文:<一顆永遠年輕的上進心許玉燕八十回顧展>,再對照楊啟明館長的回憶,得知楊三郎雖然身為畫家,卻不鼓勵妻子拿起畫筆。許玉燕家境優渥並嚮往西方文化,婚前即學習小提琴與油畫,婚後反而因家務與育兒的「女性天職」,被迫中斷繪畫的興趣。於是,我們聯想到「為什麼沒有女藝術大師?」這個美術史上的大哉問,這牽涉到撰寫藝術史的(男性)史家、以及以男性主流觀看世界的目光。
臺灣早期女性藝術家大致分為夫妻檔另一半,如許玉燕(楊三郎)、林阿琴(郭雪湖);另一類則為從事藝術教育者,如袁樞真、鍾桂英、梁丹丰。(陸蓉之,<臺灣當代女性藝術家創作風格分析>2007)然而,許多女性藝術家即如許玉燕女士,往往在婚後投入巨大的家務漩渦無法抽身,但又甚或是男性思維運作下,讓有天份的女性放棄了畫筆?許玉燕曾回憶楊三郎不喜歡她作畫,以致她必需趁先生出門時,安排幼子於窗臺「把風」,聽到童稚呼喊那句「爸爸回來了」,連忙收拾畫筆,披上主婦與妻子的外衣。但我們深信,她內在那一直燃燒著強烈創作動機的主體性不曾消逝。
本次展出的畫作中,最早為1965年兩人繪作之<聖心堂舊巷>,兩人寫生位置相去不遠,畫面端點消失處皆為巴黎地標聖心堂,二人筆觸與色調明顯不同:許玉燕女士之作較多使用平塗筆觸,色調暈柔;楊三郎先生之作畫面較為騷動,筆觸線條分明,矗立的聖心堂是全作焦點。

令人莞爾的是,許作中,畫面正中兩名人物靠近似乎在說話,整幅畫僅此二名人物,畫面右前方還掛有歐洲常做為陽臺裝飾的紅色天竺葵,全幅溢滿女性細膩的感性特質;而楊作中則有4名人物,分立於人行道左31。從畫中透露的情緒論之,許作的情感聚焦清晰,連遠方的聖心堂都黯然失色;而楊作則無人與人的交集,尤其景深端點有一人正邁步向最高處前去,象徵藝術家正要走上巴黎的藝術聖殿,而聖殿在藍天下閃著亮晃晃的奶油色。

 
接著再以1985<萬山花開>1978年及1991<雪山>1993<萊茵河城堡>三幅風景畫看來,許玉燕的作品色調溫暖、筆觸柔和,風景顯得親切,<萬山花開>盛開的花朵散佈在畫面前方,許作在畫面下方繪有一排綠草(或矮灌木),表示觀者的雙腳與畫面在同一高度,象徵這幅風景是開放的,觀者於是得以「走進」作品中;而楊作恰恰相反。楊三郎<雪山>色彩濃郁,視點在畫面中央,觀者的視線的重心在上方蘶峨、線分明的雪山,雪山竟是無路可進;而許玉燕的<雪山>前方,甚至還有人工栽植養護的草原與花卉,雪山的線條柔軟,後方旭日東升。她的風景總是邀請觀者一遊,是屬人的風景;他的風景則是藝術家心中層層疊疊後理想化的風景。
文如其人、畫如其神,風景畫常反映了藝術家的心境。本次展覽極為難得地可見二人一同寫生、畫題相同的作品,兩相對照,似可探索出他們的心靈與人生觀。許玉燕女士仍有女性因操持家務產生的對他者的細膩與周到,楊三郎先生的作品無疑充滿動能與開闔之氣,<淡水河景>中,觀音山以靛藍之姿橫跨水天之間,讓人聯想詩人羅智成在1975年寫的<觀音>:「柔美的觀音已沉睡稀落的燭群裏  她的睡姿是夢的黑屏風」。
最後,一定得提及的是,1934年由臺籍畫家廖繼春、顏水龍、陳澄波、陳清汾、李梅樹、李石樵、楊三郎等人與日籍畫家立石鐵臣,八位當時畫壇重量級人物共同創立「臺陽美術協會」,許玉燕亦以「楊師母」的角色深入參與。楊家宅第在女主人巧手張羅下,藝術前輩皆為座上賓。一如華人文學界裡的聶華苓和保羅.安格爾(Paul Engle)夫婦在美國的「愛荷華大學寫作教室」,他們家的客廳永遠為文學家而開。許多臺灣美術史上的重要事件,如臺陽美展、省美展,就在楊家的「文化客廳」中誕生了。
當我們佇足欣賞夫婦兩人的作品,我們正看著他們曾親眼看過的畫面,也似乎可以遙想許玉燕女士人生艱辛圓夢的點滴。此次展出許多1979年之後的作品,為楊三郎70歲時失聰後所創作,兩人仍時常至歐洲美國日本等地寫生,這又讓我們想像楊三郎先生的心境,當全世界都靜默下來,身邊的伴侶一直都在。他們在藝術的世界裡執子之手,共看一片人生風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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